第七章 死讯(下)-《汉魏风骨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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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郭嘉温和地笑着,脸上还恍若泛起了少年的红晕:

    “嘉自出仕以来,并未有何丰功伟绩……千年后的世界,当真有许多记着我郭奉孝的人吗?”

    “有!可多着呢!”我也努力地笑着,暂时抛却忧伤,眼珠子骨碌碌地转,“虽然有些传媒的营销,但大体……你郭奉孝是值得那么多赞誉的,先生与曹公的佳话,可谓永世美谈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嘉真实面貌,与你们所想象的,是否有出入甚大呢?”

    “至少在我看来,你郭奉孝,确担得起‘汉魏风骨’之誉。”

    郭嘉笑眼盈盈,目光投向了堂外,心思却遥飞去了未来世界:“千年后的九州大地,应是再无硝烟弥漫,再无白骨露野罢?”

    “没错!”我眼前一亮,兴致勃勃地同郭嘉讲起21世纪:

    “我们那个世界可美了,有汽车、高楼大厦、手机、电视、电脑、飞机……网络将整个世界连成一个村庄,东村的人可以随时在网上与西村的人联系。人们住的房子像山一样高哩!科技使世界天翻地覆,人们可以在天上飞,还能在海里游,还能在路上坐高铁,那高铁是好家伙,跑得比马还要快呢!从邺城到许都半个时辰都不用!”

    郭嘉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诧,只是微笑着点点头,缓缓问:“那时的汉国,可还会受外族侵扰?可还有百姓流离失所?”

    我即刻颓丧下去:“实话说,郭先生,魏晋之后,唐宋元明清,朝代兴亡代废,直至清末,我们被外族欺凌得十分惨痛,列强竞相蚕食我泱泱大邦。但百年血拼,我们终于迎来了光明和平的年代……再没有封建皇权,再没有阶级尊卑,人们提倡男女平等,有的是欢歌笑语,有的是幸福安详,每家每户都房子住,每个小孩儿都有书读,每个老人生病都能被治疗……途无饿殍,路无拾遗,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,老少皆衣帛食肉,黎民不饥不寒,‘天下为公,选贤与能,讲信修睦’,‘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幼有所长,矜、寡、孤、独、废疾者皆有所养’……”

    还没待我说完,郭嘉便笑着打断我:“姑娘莫不是在唬我,你们那儿,当真有如此好么?”

    “真的!虽非大同,犹在路上!”我神采飞扬起来,作思乡状,“虽然没有绝对的完美与公平,还存在很多不足,但我们一代又一代汉人,真的很不容易,都还想再造个大汉盛世。我实在不知道,还怎么形容,我前世那二十三年的幸福生活……”

    郭嘉好一顿感慨:“当年杨叔夜,不过寥寥数言。他说,‘官渡之战,曹公能赢,但你郭奉孝会染病早逝,在建安十二年跟随曹公北伐乌丸之后。你死之后,曹公很惦念你……好在后来,军队节节连胜,曹公在赤壁大败孙刘盟军,收复江东,西征张鲁,平定巴蜀,曹公位尊魏王,总算替你郭奉孝看清这江山结局。再后来啊,丕世子代汉自立,建立大魏四百余年基业,百姓亦得四百年和平’。”

    我闻言默然,暗自思量:曹操最后对杨夙那样,杨夙竟然还给郭嘉善意的谎言,不曾将赤壁定三分的历史真相说破……呵,‘大魏四百余年’,倘历史上真无那动乱的魏晋南北朝便好了,若无司马家篡权,曹魏四百年还天下清净,倒还真是一个美梦。可惜历史没有如果,可惜曹家人守不住这万里江山啊……

    “假使杨夙未曾告知先生结局,先生还愿相信,曹司空能统一天下吗?”

    郭嘉思忖了片刻,旋即眼神中充满了坚定:“吾信!荆州刘表,自守之贼耳,与当年的袁术一般无二,不足为虑;江东孙权,以及刘备,虽不可预料,然其势并不及曹公,胜算十之有七;至于西蜀、汉中,只需曹公北方一统,顺流收复江淮荆楚,而无大败,边陲自然俯首称臣。嘉知曹公,嘉信曹公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秉烛夜话,穿越时空,我时喜时悲,却从未今夜这样放松,与古人聊尽肺腑之言,将积压多年的秘密倾吐而出,是无以言表的畅快淋漓。

    我和郭嘉二人,就这样一夜未眠,畅聊到天明。

    卯时末,方洗漱就寝,然一梦千年,梦中尽是与杨夙中学同窗时光。

    那个少年,还是那般爱笑,争着抢着在语文和历史课上发言,锋芒毕露,我独在第一排悻悻不已,却又觉得好玩极了,于是暗暗地笑。

    如若不是睁眼又见挂着香囊的四角斗帐,我几乎以为自己真的回家了。

    这个梦来得合情合理,却令我悲伤不已。

    眼角泪痕未干,一想到杨夙已被我这个世界的“养父”曹操杀戮,我便忍不住将脸埋进被里,痛哭流涕。

    前世已经事事都要比他慢一步了,为什么今生仍要比他晚生多年?为什么我赶不上去救他性命啊……杨夙,这场游戏你真的输了么?如果你的回合结束了,那你现在又在哪啊?

    及至今日,雨已连下三日,在郭府听见的雨打窗棂,与曹府所闻,并无甚区别。睡意阑珊,我支起酸痛的身子,唤来侍婢,方知日近黄昏。

    “先生辰时便又去处理公案了,还特意叮嘱奴婢们,勿要搅扰了姑娘。”

    我换好束袖男装,轻步推门,行至前院。

    屋外云销雨霁,天边晚霞片片映入眼帘。

    院里的桃花落了,我一眼便见着郭嘉一人站在庭前花下。

    暮春已至,桃花飘零,零落成泥。清风乍起,春燕飞檐。故人青衫,独立黄昏下,驻足凝望远方,缄默无言。

    可我分明看见,他抬着的右手掌,紧紧握着。

    不知握的,是灼灼花瓣,还是滚烫浊泪,还是他的赤忱之心……

    落花人独立,微雨燕双飞。

    巍巍如松的背影,今生今世,是如何也忘却不了的了。

    我那时,就站在他身后,静静地看着他,陪他看着暮色一点一点被黑夜吞噬,也不能挽留分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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